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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步一步跨上白玉阶,离寺庙越近越觉不自在。

山肆的小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,不久前还是暖融融的肌肤交触,如今变得寒凉无比,如何烘也烘不暖。

低沉的梵音经贝透过厚重的墙面幽幽而来,似有人在不间断吟唱。庙门高悬牌匾,“无定寺”三个金字缀其上,殿台楼阁峥嵘轩峻,巍峨厚重,予人肃穆之感。踏进寺庙的一瞬间,一阵凉风忽而穿体而过,沈知晗不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,好似神情恍惚短短一霎,又像是过了多年,回过神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。

寺内殿阁庄严,竹香烟雾缭绕,并不像传闻中无人打理的颓垣之相。主殿大雄宝殿威赫庄严,宝殿正中供奉法神释迦牟尼佛像,两边供奉弥勒、迦叶佛,佛像前整齐摆放两只蒲团,香池堆满了香灰,正插着三根刚点燃不久的竹香。

沈知晗牵着山肆步入殿内,正欲一探究竟,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平稳脚步声,转头回望时,不禁瞪大眼睛,尽是不可思议。

来人身着缁衣,长发赤足,面色憔悴,惝恍迷离,虽只有三、四十岁面容,却徒生日薄西山,气数衰败之感,他眼神无法对焦,没有半分神采,对上沈知晗视线时,更像是在看一片荡荡虚无。

——他认识这个人。

虽然隔过多年,他仍旧记得清楚——此人名叫高从易,周清弦出生,周秉常大摆宴席之时来过南华宗。彼时他身强体健,豪情恣意,侠者风范十足,还曾给沈知晗带过几颗集市上的龙须糖。

沈知晗记得他身后总是背着两把斧子,时常见人便抽出来大声介绍,炫耀自己亲手打造,威力极大,在南华宗侧峰一甩斧,召来雷霆万钧,折断一颗百年老树——那是长老养了多年的药木,高从易在众人赞叹声下心甘情愿赔了不少银钱。

那时他力有千钧,如今早已壮实体格不再,一身皮肉形销骨立,鸠形鹄面,说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不为过。

沈知晗前行一步拦住他行进步伐,问道:“高大侠,您是否对我还有印象?”

高从易好似看不见沈知晗一般,撞过他肩头直往前行,到蒲团前直直跪下,双手合十,嘴里不停呢喃着几段梵文。

沈知晗不放弃,到他身边坐下,“高大侠,不知您是否还记得,三十年前您曾去过南华宗参加宴席,那时我还小,您记不得是正常的。那您记不记得周清弦这个名字?或是周秉常,那年邀请您到南华宗的就是他,周清弦是他的儿子。”

高从易仍不理会,低着头,肩膀高耸,整个人呈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。

沈知晗思虑再三,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高大侠……”

这一动作便出了事——高从易忽而挺直身体,打摆子似的抖动,上下牙碰撞“得得”响着,他上半身不动,僵硬地慢慢转过头颅,好似脖颈与身体分开,目光空洞,嘴唇不动,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传出,好似兽类低吟,咿咿呀呀的几个音重合,听不清讲的是什么。

沈知晗凑上前仔细辨别,却被高从易忽地一道嘶吼吓得跌坐在旁,惊魂未定,抬起头见高从易睁着大大的眼睛,瞳孔缩成花生米大小,眼白占据整个眼眶。

他声音不带半分情感,毫无语调起伏,“你找我做什么?”

沈知晗一时语塞,平复喘息才结结巴巴问道:“高、高大侠……你为何会在此处?”

高从易:“我在哪处与你何干?”

沈知晗:“高大侠,我是从前在南华宗……”

高从易打断他:“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吗?”

沈知晗摇摇头,已过多年,他自然没有理由记一个陌生小童,只是难得寻到突破口,不愿就此放弃,又问:“高大侠可知此处原身为无定门?”

高从易:“你要找什么?——你不要问我,不要吵我,不要扰我,我要修炼。”语毕,又将头颅缓缓转回来,虔诚看向前方法神佛像,低喃梵语,再不理会沈知晗。

沈知晗仍不放弃,此处并非灵气聚集之地,在此修炼远远比不上一些二流门派宝地。高从易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,但无论他问什么,都无法再令高从易回答了。

山肆从二人见面起便一直站在旁侧乖乖等待,见状低下身子,扯了扯沈知晗手腕,“哥哥,你问不出来的。”

沈知晗疑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——因为他专注于修炼,外界事物皆如锥刀之末,米粒之珠,就算他的好友亲朋来此,亦不能扰他半分。”

这句话并非山肆解答,声音空灵幽远,从殿外悠悠传来,随声音而来的,还有踏入殿内的僧人,腰间佛铃走动间不断铛铛作响。

来人肩披红缎蹙金袈裟,头戴金顶毗卢帽,手持一柄三环锡杖,方头大耳,巍然端然,徐徐而来,环顾一圈,向沈知晗点头示意。

沈知晗第一次见正经僧人,不知如何回礼,急忙起身拱手,歉声道:“抱歉,此番是我擅自来访,不知是否打扰。”

僧人面容慈祥,温声道:“不打扰,只是施主前来,所为何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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